三兔共耳圖

到中國西北綠洲城市敦煌旅遊的人,都一定能看到一幅令人不禁搔腦的「兔子圖」。圖中三隻兔子永無止境地繞着圈子,追逐彼此。這個圖像被展示在敦煌博物館入口最顯眼之處(見下圖),同時是當地遊客市場販售的圍巾、圖畫、地毯和T-恤上屢見不鮮的圖案。

每隻兔子各有一雙耳朵,但三隻兔子加起來卻只有三隻耳朵,而非六隻。當然,這個謎團的解答就暗藏在兔子的排列方式裏:三隻兔子排成一個三角形,兩兩相鄰的兔子分別共用一隻耳朵。

敦煌三兔共耳圖
三兔共耳圖#Gure>莫高窟

自漢代(公元前206–公元220)起,敦煌便是絲路上的重鎮。這條古老的貿易路線東起自長安(今西安),一路向西經過中亞、印度、波斯,最終抵達西方的羅馬帝國。莫高距離敦煌不到一日路程,十六國時期(304–439),佛教僧侶們便開始在宕泉河沿岸的斷崖上挖掘出幾百個石窟,窟內盡是精美的塑像、壁畫和裝飾圖案。在莫高,石窟的鑿建持續了五百多年之久。

至少有十七個隋唐時期(581–907)石窟的天花板中央繪有三兔共耳圖。一般而言,成圈排列的兔子四周有八大片蓮花瓣圍繞著,成為繪滿壁畫的石窟華蓋中的視覺焦點。下方圖片顯示了幾幅三兔共耳圖的現狀。

三兔共耳圖# 第2張
407號莫高石窟
隋(581–618)
三兔共耳圖# 第3張
305號莫高石窟
隋(581–618)
三兔共耳圖# 第4張
420號莫高石窟
隋(581–618)

敦煌眾多的三兔共耳圖案中,最為大眾熟知的便是407號石窟的美麗圖飾。兩圈蓮花瓣圍繞著中央的兔子,背景的飛天圖映襯其下,眾仙女循兔子前進的方向翩然飛舞。此處值得注意的細節包括兔子的眼睛、完整的四條腿、以及從牠們脖子上延伸而出的白色圍巾。有趣的是,石窟裏共計十七幅三兔共耳圖中,這是唯一一幅明顯可見兔子逆時鐘而逐的例子。

305號石窟裏的三兔共耳圖毀損得最為嚴重。但仔細觀察,便能明顯發現白色的三角輪廓,正是兔子的耳朵和部份的身體。而420號石窟中僅存的,則是兔子的三隻耳朵及部份頭部形成的三角形。

三兔共耳圖# 第5張
406號莫高石窟
隋(581–618)
三兔共耳圖# 第6張
383號莫高石窟
隋(581–618)
三兔共耳圖# 第7張
397號莫高石窟
隋末唐初(581–704)

406號石窟中的三兔共耳圖襯著棕褐色背景,明顯露出三隻兔子的外形。究竟這些白色部份是原來繪畫兔子的深色因長時間而改變了顏色,或是顏料脱落後露出的底層基色,還需要進一步的調查。383號石窟裏的兔子顯得修長,前後腿完全地伸展開來,優雅地躍進著。

397號石窟裏,三兔共耳圖的白色輪廓還明顯可見,能看到一個完整的兔子身形以及另外兩隻兔子的部份身體。原來的顏料還零星地留著,只是它的色調可能已經在歲月中有所改變。某些部份的顏料已經完全脱落,露出底下的米白泥牆。

205號石窟中的三兔共耳圖保存得非常良好,144和99號的壁畫則不那麼好運。

三兔共耳圖# 第8張
205號莫高石窟
早唐至盛唐(618–780)
三兔共耳圖# 第9張
144號莫高石窟
中至晚唐(781–906)
三兔共耳圖# 第10張
99號莫高石窟
五代(907–960)

在石窟中發現的十七個三兔共耳圖中,139號石窟的最為精緻,且保存得最為良好。推測這也許是因為此石窟出入較為不易,僅能從138號石窟入口通道右側高處的一個小開口進出。此處的三隻兔子呈棕褐色,襯著淺綠色背景,並由八片蓮花瓣團團圍繞。所有兔子都有著鉛筆畫般的細緻描繪,細節特徵清晰可見,包括口、鼻、眼(及眼球!)、四條腿、腳掌(及腳趾!)、尾巴、肌肉線條、肚子部位的毛皮、胸部、和頭頂。

三兔共耳圖# 第11張
139號莫高石窟
晚唐(848–906)
三兔共耳圖# 第12張
139號莫高石窟
晚唐(848–906)

除了上面列出的石窟外,三兔共耳的圖騰同時還出現在200、237、358、和468號等中唐時期(781–847)石窟裏以及127、145、和147號等晚唐時期(848–906)石窟中。(其中,繪製127號石窟的畫匠不知是出於粗心大意或匠心獨具,竟創造了一幅獨一無二的三兔共耳圖,圖中每隻兔子的雙耳都緊黏在一起,因而三隻耳朵形成了紙風車般的Y字形,而不是一般所見的三角形。)

古格王朝的四兔圖

今日西藏至少還有另個地點能找到奧妙的四兔共耳圖--古老的古格王朝遺址。古格王朝的鼎盛時期自十世紀中開始,直到1630年遭到滅亡為止。王朝白殿的天花板上共有314幅壁飾,其中一幅繪有兩個圓盤飾圖,圖中各有四隻繞著順時針追逐的兔子。

三兔共耳圖# 第13張
古格王朝白殿
十世紀中至1630年其他佛教三、四兔共耳圖像

其他繪有三或四兔共耳的佛教圖像還可見於印度的拉達克,位置大約在今天的查謨和喀什米爾兩郡之間。印度河畔的阿爾契城寺院建於十二世紀末、十三世紀初,當時阿爾契涵蓋在西藏西半部文化區中。在寺院中的三層塔裏有一座彌勒菩薩像,佛像的纏腰布帶上繪有超過六十幅圓盤飾圖,描繪釋迦摩尼佛的生平。每四個圓盤之間的空白處都繪有長耳動物,牠們按順時鐘方向繞圈追逐著彼此。之中有部分為三隻動物共耳、有的則為四隻動物共耳。這些身形肥胖的動物帶有腳蹄,並不像兔子。郭樂知(Roger Goepper)稱牠們為“類鹿動物”,學者布拉達帕迪亞(Pratapaditya Pal)則稱牠們為“凌躍公牛”。

三兔共耳圖# 第14張
拉達克巴斯國城寺廟
十六世紀中

阿爾契寺院中另一座建築為大佛塔,佛塔的木質天花板依“燈籠造型”建造,共有七層,每層有四根樑柱,皆成正方形排列,每層方形的四個邊恰恰斜切下層成正方形的四個角,重疊形成的三角形由層板彌封,部分層板上的繪飾和三層塔內繪有的生物相同,同樣是順時針方向繞圈追逐的三或四隻動物。

巴斯國城約在阿爾契上游三十公里遠處,城內有兩座建於十六世紀中的寺廟,廟裏藏有幾尊彌勒菩薩像,廟的天花板壁飾色彩絢爛,繪有四兔共耳圖,這些兔子們同樣以順時針方向繞圈追逐彼此。

三兔共耳圖的起源和傳播

雖然莫高窟內的三兔共耳圖是目前已知最早的例子,但這個圖案並不太可能源自莫高窟。推測該圖可能源自美索不達米亞甚或古希臘世界,在伊朗粟特人或波斯薩珊古王朝的影響下傳到莫高。可以確定的是,三兔共耳圖除了在莫高窟、古格王朝遺址和拉達克的佛教圖飾中能看到外,還出現在回教和基督教地區往西延伸到英國西南的沿路一帶。

三兔共耳圖# 第15張
陶器碎片
埃及或敍利亞;約1200年

在中亞和中東地區,這個圖案分別出現在:

玻璃上(回教圓片,約1100年制,現存於柏林);陶瓷上(十二世紀土庫曼斯坦默伏的壓花陶瓷器皿;1200年埃及敍利亞一帶的彩陶;約1200年的磁磚,現存於科威特);織品編織上(四兔共耳圖,約1225–1250年制,現存於美國克里夫蘭);以及一個蒙古銅幣上(伊朗爾米亞,鑄於1281–1282年)。

在歐洲大陸,該圖至今尚存於:

回教金屬製品圖案(德國特里爾大教堂的基督教聖器的底盤基座,約1100年制);金屬鑄模(於德國中部海納的一個大教堂鐘上,約鑄於1224年);磁磚(十三世紀法國亞爾薩斯;十四世紀德國康士坦茨);建築物石頭雕飾(教堂和寺院內外,約用於十四之十五世紀)
三兔共耳圖# 第16張
聖彼得與保羅教堂屋頂浮雕
法國亞爾薩斯;約1300年

在英國,該圖還可見於:

屋頂浮雕(德文郡諸多教堂中及康瓦爾郡的私人禮拜堂,約十五世紀或更早);手抄聖經書稿(十三世紀晚期,推測可能來自坎特伯裏,現存於倫敦);磁磚(十四世紀初隆克蘭敦教堂;約1400年切斯特大教堂);以及彩繪玻璃(隆梅福特教堂,約可回溯至十五世紀)。

值得一提的是,此處許多物品都可回溯至公元十三世紀,正好是史稱“蒙古太平”的時期,不同宗教與文化間的貿易往來和兼容幷蓄正是絲路地區的最大特徵,三兔共耳圖可能因此以絲織品圖飾或金屬器物裝飾形式,延著絲路由東向西傳播。

三兔共耳圖的意義

雖然這些玄妙的三兔共耳圖明顯地受到尊敬,我們卻尚未在當代文本中尋得任何描述或解釋。這些圖案對創造他們的畫家來説究竟代表了什麼?

敦煌研究院退休研究員關友惠先生研究莫高石窟中的圖飾共五十載,他認為三兔共耳圖雖在中原地區並無法尋得古老例證,但應是從西方(中亞)透過中原地區間接地傳到敦煌。“三兔共耳圖在整個敦煌壁畫中只佔了一小部分,如果我們仔細觀察它周圍的天花板繪圖,可以發現之中有許多圖案來自西方。但這些壁畫並不是整個地被運送到敦煌的;當地的畫匠們選擇藝術元素,然後把它們組合而成敦煌的圖案。共耳的兔子與許多中國民間藝術中的圖像一樣,都是吉祥的象徵,代表了和平與安寧。”

改編自2004年8月敦煌“石窟研究國際學術會議”上由美國加州伯克利中國古代益智遊戲研究和英國德文郡三兔研究會的演講內容。特別感謝敦煌研究院樊錦詩、彭金章、張先堂、關友惠研究員;陝西考古研究院張建林研究員;英國德文郡三兔研究會成員Sue Andrew、Chris Chapman、Tom Greeves;英國圖書館國際敦煌項目的Susan Whitfield;以及David Singmaster與Tim Hunt。莫高窟、敦煌博物館及浮雕的照片由Chris Chapman提供並持有2004版權所有。

參考資料

敦煌研究院。《中國敦煌》。南京,2000。

西藏自治區文物管理委員會。《古格古城》。北京,1991。

Andrew, Sue [and Chris Chapman and Tom Greeves]. “Exploring the Sacred Journey of the Three Hares” in2004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Grottoes Research Abstracts of Papers, Dunhuang, China, 2004.

Goepper, i: Ladakh’s Hidden Buddhist Sanctuary: The on, 1996.

Goepper, Roger. “The ‘Great Stupa’ at Alchi” inArtibus Asiae, vol. 53 1/2, Washington, DC, 1993.

Greeves, Tom, Sue Andrew, and Chris Three Hares: A Curiosity Worth Regarding. Devon, UK, 2016.

Guan uang shiku quanji (Complete Collection of Dunhuang Caves), vol. 13, 14. Hong Kong, 2003.

Pal, Pratapaditya.A Buddhist Paradise: The Murals of Alchi Western Kong, 1982.

Tan Chung, uang Art: Through the Eyes of Duan Delhi, 1994.

Whitfield, Roderick, Susan Whitfield, and Neville Temples of Dunhuang: Art and History on the Silk on, 2000.

Whitfield, Silk Road: Trade, Travel, War and on, 2004.